OSPREY,从工地打工仔到冬攀K2,攀登者高立的“疯狂人生”
刚从慕士塔格峰下来,高立便匆匆赶往巴基斯坦,再转机到斯卡都。一办理好登山手续,就乘车前往K2的徒步起点。
K2,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山体陡峭如刀劈斧削,被称为“世界上最难的山”,远超珠峰。在1990年以前,K2登顶的死亡率曾一度高达41%。即便是近年科技、装备、气象预报精准度大大提升,K2的死亡率仍高达19.7%。
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峰"。
前往K2大本营,需要七天、平均每天徒步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
而高立只用了3天。
即使这样,当他7月15号到达大本营时,大部分队员已经到达C3营地。
高立选择在大本营休整一天,直接上C3,短暂休息后到C4和队员一起冲顶。
他要尝试速攀“死亡之峰”。
K2的攀登,很大程度取决于天气。噩梦般的天气是这里的常态,随时可能降临狂风暴雪,将所有不可一世、想要挑战K2的攀登者拒之山下。
接连几日晴朗,进展顺利,这将是高立的第5座8000米山峰。
然而一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和登山毫不相关。
高立从小在河南信阳的农村长大,父母是民办学校的教师,没有国家工资。初中时,为了让孩子们受到更好的教育,父亲辞职打工,咬牙把高立和哥哥转到城里的学校。
城里一年就要好几千。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在乡下教学,高立和哥哥需要买菜做饭、独立生活。好在兄弟俩的成绩都十分优异。
可惜好景不长,父亲生意失败,高立和哥哥辍学,只有初中学历的他们只能到了工地,从小工做起,15块钱1天。
高立善于观察。工作的间隙就看着师傅学,慢慢开始干一些技术活,电焊,塔吊,钢筋工什么的。最后跟着老师学施工技术,看图纸,成为技术员,施工员。
兄弟俩为人实在,大老板慢慢给他们一些小活。从小工、技术工,然后施工员、带班的,然后承包小活,这时候高立一个月能赚到5000-6000元。这是在2007年,距离他们第一天到工地,仅仅过了五年。
2011年,已经有经济实力买车买房的高立,一回到乡里,亲戚朋友们都夸他们兄弟俩能干。
村里的发小早已结了婚,生了孩子。高立却觉得,自己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骑了23天车,高立终于看到布达拉宫
2013年,西藏游火的一塌糊涂,据说去了一趟可以净化心灵。28岁的高立买了一辆7000块钱的捷安特自行车,说走就走,和网友们结伴从成都的武侯祠出发骑行川藏线。
可是第一天骑到雅安,高立一下车就站不起来。
就这样沿着川藏线,骑行了23天到了拉萨,开始队伍的12个人,只剩下2个人。
高立没有再继续骑车。回来后,高立把车放工地门口,后来却被偷了。但从这些骑行的朋友口中,他听到了一个词——14+7+2。
14,指登顶全世界所有14座8000米以上山峰,7,登顶七大洲最高峰,2代表以探险方式抵达南北极点。
这被认为是人类登山探险形式的终极梦想,在当时还没有一个中国人完成。
如果不是当年父母带他进城,如今也许他会和村里发小一样成了家。
但他的一生,应该做一些事。不是娶妻生子,不是成家立业,也不是工地生活的朝九晚五。
他要在40岁之前,登顶14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他完成14+7+2。
K2,是“14+7+2”计划中最重要的山峰。
为了避开K2传统路线的拥挤,攀登队长明玛G选择了Cesen线路。这里山体更加陡峭,比传统路线要难,有大量技术型路段。
夜里2点30分,高立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就出发了。
这段路山体陡峭,一抬脚就是几十公分的上升,海拔上升很快。
当天就到达C3,短暂休息。天快亮的时候,又出发了,按照这个速度,在夜里1~2点,就能到C4和队友汇合。
12点左右,到了7750米,高立清晰地看到前方悬冰川处,两束头灯的灯光从上面下来。
过了10多分钟,明玛G才用中文喊高立,让他下到C3。积雪太厚,这次攀登K2被迫取消。
高立知道,只要下了,氧气、食物都不够在上一次,没有机会了。高立想坚持上到C4,但明玛G不同意。
大概3点回到C3,开始睡觉。到了10点,所有人都撤了下来。高立真正意识到,攀登结束了。
高立在帐篷里哭了很久。梦想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
骑行川藏线回来的第二年,高立就去了四姑娘山二峰。
他一身上下穿的都是顶级户外装备,但是关于高海拔攀登,他一无所知。谁知刚一出发,向导就告诉他天气差,比较危险,“忽悠”高立下撤。高立想都没想,就跟着下了。
2014年年底,高立在布达拉宫广场,看到远处海拔5600米的明主则日峰。他觉得不会太难,便带着矿泉水、干粮和睡袋出发了。
出发没多久,高立的水瓶就滚下山。他心想着到山上可以吃雪,就懒得去捡。
在山上吃雪,就像在海上喝海水,根本不解渴。越吃越干,高立脱水脱得连舌头都动不了。
就这样一路到了顶峰。
天冷了,高立被冻得都快失去意识。他拼命往下撤,心里只想着不能死,不能死。
路上遇到小水坑,里面满是牛尿和泥浆,渴得直接喝了。当天夜里12点多,高立才到达318国道边。
OSPREY驼包成为高立携带装备的得力助手
在明主则日峰捡回一条命的年轻人,开始想着应该真正去学习登山技术。他跟商业队登了半脊峰,却没学到什么。
高立又参加了一些登协的培训。当时觉得尼泊尔的夏尔巴厉害,他跑到尼泊尔学习登山。
高立的英文很差,半天只能蹦出几个单词,硬是凭着当初在工地上的韧劲,一边爬,一边观察夏尔巴,就这样慢慢掌握了登山技术,积累了丰富的高海拔经验。
2016年9月30日,高立跟随修路队,成为全队第一个登顶马纳斯鲁峰的人。高立开始了他的“14+7+2”攀登计划。
2016年,高立登顶马纳斯鲁峰
一座又一座,高立逐渐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身边的朋友纷纷找高立,要他带他们登山。
在朋友的怂恿下,高立成立了“阿卡姆登山服务公司”。没错,就是DC漫画中的疯人院“阿卡姆”。
虽然成立商业登山公司不是高立的本意,但有机会在高海拔适应,甚至还能有一些收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离“14+7+2”的目标更近了。
2018年5月14日,登顶珠峰,海拔8848米。
2019年5月4日,登顶洛子峰,海拔8516米。
2019年5月22日,登顶马卡鲁峰,海拔8463米。
攀登珠峰后,大河报采访了高立
当张梁以几乎一年一座的速度完成了14座,用了18年成为中国第一个、世界第二个完成14+7+2的人时,高立的速度会更快吗?
高立说,8000米海拔的山峰,平均每座需要花费10~12万,仅靠之前的积蓄,并不够完成剩下的计划。纯靠自己的登山公司,也不现实。
如果能成功登顶14座中最难的K2,那么接下来的赞助,就好谈了。
2019年7月,高立前往K2,却遗憾下撤。
还没有人能在冬季登顶K2。冬攀K2,是人类探险历史上最后一颗明珠。
2020年1月24日,除夕夜,35岁的高立再次来到K2大本营。相比上一次,这次连接近都十分凶险。航班因天气无法起飞,行驶过600公里的悬崖上,靠铺沙子防滑。
到达徒步起点,积雪快到膝盖,100多名背夫,10多匹马,8个来自来自各国的攀登高手,向K2大本营徒步走去。
冬雪盖住裂缝,无从下脚,只能一点点试探,甚至匍匐行进。折腾一天,发现早上出发时近在眼前的边防站,现在还在眼前。
上一次高立花了3天到大本营,这一次他们用了9天。
早上8点,从大本营出发,明玛G带着先锋队在前面修路。
晚上8点,明玛G他们才回到大本营。四个人冻成冰人,却才到5700米,没到C1。
休息两天继续,再修400米路,到达C1后,情况不容乐观。帐篷里零下41℃,顾不得喝水做饭,只想烤火。脱下高山靴,内靴和鞋身冻在一块。而脱下的手套瞬间冻得像石头。
这才海拔6100米,还能上吗?
希望一点点流逝。
第二天,一直等到12点,天气没有好转。队伍决定暂时下撤。
1月30日,先锋队继续尝试打通C1~C2,要在C1住两晚,势必拿下C2。第二天,对讲机传来消息,天气很差,修了两个绳距,不得不下撤。
多次尝试后,冬攀K2史上“最强的8人天团组合”决定放弃出山。
两次攀登K2的巨额花费,让高立的财务状况陷入困境,原本谈好的赞助,因为K2的失败,也没了后文。
然而高立的生活里,只有登山。
在不登山的日子里,高立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不喜欢社交。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欢看电影,不知不觉看了四五千部。
高立最喜欢的电影是《海上钢琴师》,每每在人生低谷的时候,都会翻出来看一看。它觉得自己很像电影中的钢琴师“1900”。
1900一辈子都在轮船上,弹奏自己的音乐,如果下了船,没法生存。除了登山,高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回到城市,高立也是一身户外装备打扮
1900最终和轮船一起沉入大海,高立说:“他敢去死,而我们不能”。
几乎所有登山者都面临着这个问题:死亡。
最开始,父母以为的“登山”,就是“登老家门口那个小土堆,穿个拖鞋跑上跑下的那种”。他们不理解为什么登个山还要花钱。这是不务正业。
后来,父母也渐渐了解到了登山的危险,但儿子已经长大,还是由着他去了。父母只是在心里默默担心。
登的山越多,高立对父母的理解才越多,他们才是高立最大的牵挂。
从K2下山后,高立就给妈妈发了一条卫星短信,告诉她:“我没登顶,但是很安全。”
其实早在冬攀K2之前,高立心里就知道,自己未必会成功。但国人首次挑战冬攀K2,这个消息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撼,或许能给公司带来更多知名度。
天神一般的K2,用怒吼着的狂风暴雪告诉了高立:登山,不应该掺杂太多东西。
K2,我还会再回来的,但不会是在冬季了。
纵然成为书写历史的人,这件事非常有诱惑力,但他现在更希望回归“14+7+2”这个计划的本身。
高立(左二)和夏尔巴们
疫情这一年,“阿卡姆”也并不好过。
高立知道,如果登山公司要赚钱,就要做大。但他又不愿意太商业化,“最后搞乱七八糟的,客人还有意见”。
阿卡姆这个名字,也出自高立喜欢的电影,网上盛行一句话叫做“人才辈出阿卡姆”。但现在的阿卡姆登山公司,并不像是“辈出”的样子,
公司成立的第四年,高立还是希望尽可能自己带队,保障安全,给客户提供最好的服务。
经历K2的两次攀登,和这些年的多起登山事故,高立也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攀登模式。
在登珠峰之前,高立去Mera峰拉练。他在客栈遇到一个瑞士攀登小队,说计划来中国登中山峰。高立这才知道,在贡嘎旁边还有这么一座山峰,还只有瑞士人登上去过。
经过一次考察,今年10月25日,高立和搭档前往中山峰,尝试攀登。
攀登前在川登协做好备案申请。登山要守规矩,但更重要的是,偷登的话,出了事保险公司不管。
中山峰的攀登许可
从燕子沟出发到达海拔5050米的中山峰大本营,用长焦相机往上观察冰川线路,从设计的四条线路中,选择了最安全的一条。线路中最难的部分是横跨冰川的冰裂缝,为此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深入冰川后,高立发现线路比预想的要简单。这个季节没有雪,冰况一览无余,甚至没有冰裂缝。
他和搭档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上到6000米,夜里直接冲顶。
在中山峰攀登途中
下午7点左右到达5750米,建立C1营地。
第二天,他们继续尝试直接冲顶。搭档的胃不舒服,只好先下撤。
6250米建立C2营地,风太大。被迫取消冲顶。
搭档还是感到不太舒服。高立决定,如果搭档再不恢复过来,就下撤。
在帐篷里休息时,高立翻起山峰爱好者@7556米提供的中山峰照片。这次高立发现了一条捷径,没有冰崩、落石的痕迹。线路很安全。
去试试?
高立走出帐篷。冰况比预想的要好,高立拿着双镐,上到山脊海拔6750~6800米处。
要不要直接登顶?
高立思考再三,由于没带头灯、厚羽绒和旗子,决定下撤。
回到帐篷后,高立告诉任勇,这个线路比预想的简单很多,也很安全。技术型的冰岩路段不是高立所擅长的,但对于这样的高海拔冰雪路线,高立有着充足的经验。
10月31日,高立走出帐篷,向顶峰走去。这一次他信心十足。
翻上山脊,走到一个雪脊上,这就是最高的顶峰了。
他叫高立,登山者高立,他将是第一个站在中山峰顶上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