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者,致敬攀登丨温旭,单人无助力穿越南极,即使失败也要去做

来源:探路者
探路者


温旭

中国青年科学探险家,中科院冰川学硕士,国家登山队队员,国家科考队队员。



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位32岁的年轻探险家就要出发去南极,探索尚无其他人类经历过的未知。一个人,一对滑雪板,一只承重200斤的雪橇,在白茫茫的南极冰雪大地上,他需要独自穿越近3000公里。没有队友,不使用风筝滑雪,没有飞机空投补给物资,不借助其他外在动力或人为支持,探险者本身就是所有动力和能量的来源。他计划用100天左右的时间横穿南极大陆——至今还未有人类完成过此事。



为了给单人无助力穿越南极做准备,温旭一直坚持每天训练4个小时,但从9月20日开始进入了崩溃式训练阶段,主要是模拟穿越期间拉雪橇的状态,开始是每天5小时,后面每天依次增加1小时,直至26日到10小时,之后减至8/6/5,30日结束训练。每次都练到体能崩溃。练完回家只想躺在床上睡觉,挤不出一点额外能量坐起来吃饭。



温旭没想到,吃是一件这么难的事。为了从75公斤增重到90公斤,他每天要吃八顿饭。


提前增重只是无数准备中的一项。全凭人力独自穿越南极,为这个史诗般的壮举,他已经准备了两年时间。也可以说,他此前的每一次攀登、每一次科考、在雪地里走下的每一步都在为这个史无前例的计划积蓄力量。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倒回一百年,南极探险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去南极,往往意味着九死一生,只有最勇敢或最疯狂的人才敢踏出这一步。


南极很偏远,它是人类最晚踏足的一片大陆,直到19世纪末才有人迹。到了1911年,人类才第一次到达南极点。


南极很冷,它是地球上最冷的大陆,针对南极的探险只能在气温较高的夏天进行。即便如此,气温也时常在零下30℃左右,并且时间窗口很短。更可怕的是暴风雪,不仅能在瞬间带走所有热量,还让人寸步难行。


南极很荒凉,它是一片高海拔的白色沙漠,严寒让所有水分凝固,覆盖大陆的冰层厚达一英里,平均海拔2350米。


百年前的南极探险家

现如今,30多个国家在这里设立科考站,游客也能在游轮的庇护下登陆造访,南极已不再遥不可及。可一旦选择独自踏上这片大陆,人们所面对的仍是一片危机四伏的土地。


单人无助力穿越南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探险家选择在南极挑战自我的方式。直到一年前,才有人第一次声明完成此事。


“2018年12月26日,33岁的美国探险家科林奥布雷迪(Colin O’Brady)成为单人无援助穿越南极洲的第一人。他历时54天,全程跋涉930多英里(约1493公里)。”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一声明。其他探险家批评科林选择了一条“最取巧”的线路,不仅路程最短,其中还包括一段现代化道路,可谓打了穿越南极大陆的擦边球。


橙色为博格奥斯兰路线
绿色为亨利沃斯利路线
黄色为科林奥布雷迪路线
制图:虎姣佼


在温旭心中,真正的南极单人无助力穿越仍有待完成。

博格奥斯兰(Borge Ousland)是第一位独自无后援,以风筝滑雪的方式穿越南极大陆的探险家,也是温旭相识多年的导师和此次探险的顾问。博格从伯克纳岛(Berkner Island)出发,经过地理南极点,最终到达位于罗斯冰架的美国麦克默多科考站,包含罗斯冰架,全长2845公里,是科林所选线路长度的近两倍。


温旭选择追随博格的脚步,不同的是,他打算不用风筝滑雪,全凭人力完成。该计划在博格这位南极探险先驱看来,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因此,博格和其他探险家顾问强烈建议温旭学习风筝滑雪,以便在危急情况下自救。



温旭选择的穿越路线


然而“不可能”正是激发温旭做这件事的动机。


“(穿越南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有多少人有勇气去挑战。应对气候变化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把升温控制住,需要全社会的努力”,温旭解释。他的南极探险不单纯是个人探险,更是一次科考,一种宣誓,是对人类所面临的最大危机——气候变化——的坚定回击。抗击气候变化,才是这位探险家和科研人的终极任务。


“通过做这件事,我想给大家看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觉得不可能的事,它是可能的。”


小于2℃计划


2017年5月,位于青藏高原的龙匣宰陇巴冰川上行进着一支科考队伍。温旭走在队伍最前边,身上背着20多公斤重的科考仪器和装备。突然他脚底一软,下一秒发现自己已身陷冰湖。


有着常年累月攀登经验的温旭出奇地镇静,背上的装备拉着他的身体向后仰,他顺势往后,用手中的冰镐敲击冰层,找到一个支点,翻身上来。从掉入冰湖的那一刻到脱险,前后不到30秒钟。


上岸之后,他才后怕起来。


刚掉入冰湖时,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的,如果在其中停留太久,一旦衣服吸满水,加上背负的20公斤重物,他会开始下沉。“如果时间更长一些,可能我就不一定能上来了”,他庆幸此前学过落水自救技能,也保持冬泳习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反应。


更让他后怕的是,位于海拔5500米的这个冰川,在5月份出现了冰湖,他一米八的个头,掉下去之后踩不到底。这么高的地方,这么早出现冰湖,他从未耳闻,却不幸遇上。“我登山早,之前看到冰川消融,我知道气候变化在发生,在影响大家,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它真的非常严重”,温旭回忆。他意识到,应对气候变化已是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行动。


这次险象环生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极地学院,温旭穿越格陵兰行前准备
雪橇中是一个月的补给
摄影/王琼瑶


当时温旭和妻子虎姣佼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让他更觉责任重大。“既然把她生出来了,是不是应该努力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更好的成长环境?”温旭问道。


于是“<2℃计划”诞生了。该计划通过人类首次穿越地球三极的科学探险来呼吁公众关注全球气候变化,共同追求可持续发展的未来,名称借自“巴黎协定”。2015年12月12日,联合国的195个成员国达成一系列共识,其中包括把全球平均气温上升幅度控制在比工业化前高2℃以内,努力争取在1.5℃以内。


这位三十出头的年轻父亲,拥有十六年的冰川探险经验,曾登顶国内外知名雪山五十多次,在而立之年找到人生使命。为未来而探险,这将是他努力的最持久动力。“通过探险呼吁人们关注气候变化,这将持续很长时间,也许是一生的事业”,温旭解释。


探险不只关乎自我


2018年5月,温旭带着4项科考任务,第一次登顶珠峰,完成“穿越地球三极”第一步。这是他自15岁爱上登山之后就有的梦想,可这次登顶并未给他带来太多喜悦,因为计划的科考任务没有全部完成。


探险的人很多,很少有人将探险与科考结合在一起,探险家和国家科考队队员温旭是少见的一个。


温旭在珠峰顶


15岁时的夏天,一部名为《垂直极限》的户外电影让温旭迷上登山。他瞒着父母,用自己的积蓄报名参加登山培训,成为登协第一届登山基础技能培训班里年纪最小的一名学员。16岁时他攀登了人生中的第一座雪山,高考时因攀岩特长被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录取,在校期间重新组建了地质大学登山队。这段时间里,他不仅自己登上无数山峰,也帮助别人实现梦想。


然而只是登山对温旭来说并不够,他一直尝试用它创造更多价值和意义。玉树地震那年,温旭刚好在攀登藏传佛教四大神山之一的阿尼玛卿峰,登顶后他采集了顶峰圣水,送到玉树的结古寺,这个举动给当地人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2010年登顶阿尼玛卿雪山,采集山顶圣水


一次,中科院科考队在慕士塔格峰的任务中发生意外,需要救援。当时温旭正在慕士塔格峰带队,被召集进救援队。与中科院科考队的这次邂逅为温旭打开了全新的视野,他意识到,将登山和科研结合起来,比单纯的登山更有意义。毕业后温旭从文转理,申请到中科院青藏所进行学习和工作。在这里,他结合登山特长,去高海拔做冰川科考项目。


在温旭心目中,探险不仅关乎自我,也关乎他人。他因为热爱开始登山和探险,在科考中赋予探险更多价值,这些最终将他带到抗击气候变化的战线上。


2018年8月,温旭带队穿越地球北极的格陵兰岛,全长600千米,耗时25天,为“穿越三极”的第二极。他本打算同年进行南极穿越,但准备时间不够,所以推到今年。


“不能再推了”,温旭坦言,“我担心未来没有勇气挑战这件事”。他和妻子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他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影响他的心态。


更重要的是,气候变化不等人。“我的目的是通过去南极探险影响更多人关注气候变化。如果继续等,情况进一步恶化,就晚了”,温旭深觉一种紧迫感。



即使失败也要去做


随着准备越来越充分,温旭的担心越来越少。


南极穿越同时挑战人的生理和心理极限,在准备时也需要从这两方面着手。


就拿吃来说,这件普通人在平时不会多想的事,到了南极却是头等大事。在出发前增重的同时,温旭和团队要给雪橇减重。雪橇重达230公斤,要减到200公斤,首先下手的就是食物。



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被拿下来,只带上必需品,幸存下来的食物只能身兼数职。温旭在南极每天要消耗8000千卡的能量,是成年男性的三倍之多。每天所吃的食物在满足卡路里摄入的同时,要保证获取身体所需的微量元素。另外,也有必要在有限的食材中制造惊喜,毕竟人的心理感受需要被照顾到。团队不断挑选合适的产品,比较每种产品每1克的能量,然后综合权衡选择,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很艰难的过程。


极地学院,2018格陵兰穿越前食物准备完毕

南极穿越对人的心理素质要求比航天员还要高。航天员在太空所面对的未知、生死考验,以及孤单感,温旭都将感受到。除此之外,他每天的体能消耗逼近人体极限,对心理挑战极大,“很容易就崩溃了”,温旭说。


解决办法是在训练时每次都练到崩溃,不断提高体能的极限。同时,提前熟悉体能崩溃的感觉,在南极时不会过于惊慌,知道如何应对。



温旭还为此做了一次专项模拟训练。今年6月,他进行了为期一个月、全程2200公里的单人青藏高原骑行。整个过程只有他一个人,从高海拔环境,到每日行程,都模拟南极的状态。


在南极,他的一天将是这样的:


早上6:30起床,烧水,吃早饭。早餐很精确,200克麦片,10克白糖,2克盐,再加上葡萄干和坚果,约为600卡路里。


早餐过后开始拆帐篷,打包,8:00出发,穿上雪板拉200公斤的东西往前走。走一个小时休息一次,喝水,吃点东西,然后继续。



走5个小时后是午饭时间,20分钟,吃得很简单,以即食方便面这种高热量的食物为主。


再走5个小时一天结束,扎营,钻进帐篷,准备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顿饭。晚餐会生炉子,一般为袋装可冲泡的即食食品,如各种口味的米饭、意面等。吃完睡觉,第二天再来一遍。如此反复。


温旭在格陵兰岛行进中


这100天,触目所及皆为白色,一切都是冰冷而坚硬的。温旭打算每天画一幅画,把真实的心理状况表达出来,释放情绪。同时,他也会每天做心理量表,时刻监控心理状况。“把每天变得程序化、模式化,这样更不容易崩溃”,温旭解释。


然而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这仍然是一次充满未知的探险。途中,温旭要翻越一座2000多米高的风化山峰,还没人找到过下来的路,很可能他也找不到,那么便需要绳索技术,在破碎山体中用固定点下降。


“最终是否能完成,我自己也不知道“,温旭坦言,但这不妨碍他竭尽全力去尝试。


在面对气候变化这个宏大到让人容易绝望的问题时,过往的科研经历教会温旭理性看待,尽力准备,勇敢尝试,迎难而上。他相信科技最终会找出解决办法,但人们需要为科技进步争取时间。也许最终还是失败,但温旭选择另一种更有力量的态度去面对,“即使失败了也要去做,一定要努力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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