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者,苏阳丨看越远的东西时反思自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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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路者

每个人探寻自己路子的时候,经过摸索最终都会形成属于自己的方法,那些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坚持下来的人。他们为何要选择一条艰难的路甚至开创一条新的路子?《敢探号》系列栏目,一起探寻他们坚持突破的动力。

伊比拉布埃拉公园是巴西圣保罗最大的一座公园,2018 年元宵节,公园里聚集了5万来看中国文化演出的当地人。晚上 8 点,说西班牙语的人群跟着台上的中国乐队唱起了中文词。

“嗨咿呀咿得儿喂

嗨咿呀咿得儿喂

嗨咿呀咿得儿喂

嗨咿呀咿得儿喂“

——《贤良》

苏阳是当晚最后一个出场的音乐人,他演出来自黄河岸边、植根黄土地的歌声,唱响在南美大陆。当晚没有歌词的西语翻译,下面也看不到东方面孔,在这个地球的另一端,苏阳却感觉仿若在西安演音乐节。


“大家对一首歌的反应一模一样:什么时候pogo,什么时候跳,什么时候尖叫,还跟着我一起唱……“一年多后他在北京宣传其主演的音乐纪录电影《大河唱》时回忆。(编者注:pogo指伴随着音乐节奏蹦来蹦去)这部纪录片脱胎于苏阳发起的“黄河今流”艺术项目,以苏阳为线索,记录了四位对他影响深远的民间艺人,探索他们所代表的艺术与故乡土地之间的连结。



这晚的放映由探路者组织,到场的都是同样喜欢走南闯北、用脚步丈量地球的人。说到自己在拍摄电影期间的变化时,苏阳回忆起在南美的这场演出。纪录片从2016年7月开始拍摄,在此之前苏阳没太出过国,之后去世界各地演出,接触到的语言、文化和世界都是新的,这让他更多地看到和反思自己。

“音乐在质朴阶段时没有什么世界化的问题,人和人的有些部分是没有地域性的”,他顿了顿,“所以还是要往回看”。

默默踏过千山万水

往回看 16 年,在宁夏银川的朋友家,苏阳听到一张黑人音乐的田野录音。黑人在受尽屈辱时会唱起家乡的歌,这些清唱的旋律比布鲁斯更原始,在一瞬间击中了他。

一个中国人的记忆被这首来自遥远土地的歌打开:7岁跟着母亲从浙江倒了4次车,深夜抵达银川;第二天清晨一睁眼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从小到处跑,氮肥厂、家属院、80年代的银川;十七八岁时走穴,什么地方都睡过;从小就熟悉的当地民歌调子:“宁夏川/两头子尖/东靠黄河西靠吗贺兰山/金川银川米呀粮川…”

这位三十而立的中国音乐人在听外国音乐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的音乐来自土地,一开口便把你带入一泻千里的黄河平原,苍凉辽阔的黄土坡,脚踩泥土在田野里劳作的牛和农人。

这种音乐在当时没有,做没人做过的事情需要敢于探索的勇气,苏阳的勇气来自内心的真诚。“有人觉得民歌土,但我觉得民歌很新鲜“,他发现自己被民歌打动,自然想表达这种感触。

2006 年苏阳发行第一张专辑《贤良》,里面的每首歌基本都有民歌原型,并在此基础上做改编。专辑深受欢迎,有乐评称“对苏阳来说,10年的艰辛与磨难化做十首通达古今、音盖江河的诗唱。“

他的音乐厚度来自脚步的丈量。苏阳默默地踏过西北的千山万水,去甘肃、陕西、青海寻找音乐,最常去的是西海固地区的几个贫困县。他和民间艺人喝酒,有时喝到后半夜才唱起来。他不用五线谱或阿拉伯数字记下这些民间的旋律,而通过和他们一起生活,感受他们在生活中歌唱的态度,看他们怎样用身体来完成歌唱。


电影里苏阳去盐池刘世凯的家,这位说书人独居,家徒四壁,没有煤气灶,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正经的做饭和吃饭的地方。苏阳动作麻利,翻出一个电磁炉,到邻居家借水,迅速地洗了菜,切菜,下面。吃过之后苏阳跟老刘坐在炕上一起玩音乐,老刘的孙女也在,说刚刚弹的那段很像《贤良》。


苏阳与民间艺人的相处不是采风式的,而是与他们交朋友、相处。这是最初打动监制雷建军的一个地方。作为苏阳的歌迷,他希望借拍摄这部影片找到苏阳背后的音乐根基和文化意义。电影选择的四位民间艺人都是跟苏阳相交多年,与其音乐关系密切的人,同时他们所处的环境和生活状态远离我们今天的生活。雷建军看到其中现代性与传统的撞击。


脚踩土地的探索

苏阳的音乐,它不完全是农村,也不完全是城市。苏阳自己解释是关于“演进的过程”,”所有的歌传递的都是关于“乡村的瓦解”,和“变了型的家乡的消息。”

这是一个复杂难解,却又与每个人紧密相关的主题。

电影导演柯永权在《大河唱》同名电影书中总结得很到位:

“一个西方人活三百年才能经历的事情,我们只需要三十年。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上上辈开始洗脚上田,上一辈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到了我们这一辈,已经不知土地为何物,钢筋水泥才是我们的森林。亲友之间的聚首、分离,变成了最平常的一件事情。世界变化太快,“无根”成了常态。我们在都市里飘着,无法落地。”

因为拍摄《大河唱》,因为接触苏阳,他发现这个国度里还有一些人“每天都很踏实地踩在泥里,唱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流传到现在的歌。”

苏阳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能脚踏实地,慢性子地从土地中吸取养分,探索这个难以回答的主题。

从第一张专辑到之后的第二、第三张专辑,再到去国际舞台演出和今天的电影,苏阳的音乐一直在变化,他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但在脚踏实地这点上,他还和十几年前的一样。

苏阳留着一成不变的寸头,喜欢穿黑衣和老北京布鞋。有次去央视录节目,他还是穿那双黑布鞋,编导叫他去换,他拒绝了。后来有人对他说,“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上节目不换任何妆扮的。”柯永权说苏阳身边的人都喜欢叫他老汉,或者苏伯伯。“他走在大街上,一定是人群中最不显眼的那一个。”


现在这个真诚的苏阳经过了很长实践的去除和简化,在简化中丰富自己。他将这几年的感悟总结成“探寻人的艺术”,世界化是做人的艺术,而不是时尚或商业的艺术。“我不拒绝时尚和商业,但前提是要接近人性”,他说。苏阳理想的音乐能打动个人,打动有知识和没知识的人,打动这个国家和世界上的人。


看越远的东西时看到自己越多


电影中间,哈佛大学的一位观众批评苏阳的音乐不够原汁原味;电影一开场,苏阳的乐队鼓手认为苏阳的音乐不够现代。

苏阳有自己的定位。“真正的原汁原味是用自己的基因表达,是跟自己当下的生活紧密结合的。”单纯重复祖辈的艺术不是他所体会到的生活,“我得站在苏阳的角度去唱今天苏阳的生活。”

苏阳是一个从南方移民到西北的厂矿子弟,他熟悉黄土地因为这是他7岁之后成长和生活的环境,他同时又游走在城市中,因为他的工作和听众在这里。在苏阳看来,一个东西为何这样唱,背后的文化基因是可以被挖掘,被创造和被延续下来的。

“创作者通过跟文化学到的东西,以世界化的技术和共同语言去创造新事物,跟着时代一起演进“,他解释。

到了更远、到过更多地方的苏阳自己也在不断演进。“就是不停地反抗自己,看越远的东西时看到自己越多“,苏阳说。


比如电影一开始与鼓手关于节拍的那次争吵,苏阳认为中国的音乐讲究跟随着语言走,而不仅仅跟着节拍器走。后来去的国家多了他发现全世界其实都是这样,并非中国音乐与世界音乐对立的关系。每个国家的语言有不一样的呼吸,形成的节奏感有强有弱,有的偏不对称性,重点是让它听起来很自然,歌唱性很好。

他意识到以前的想法和实践需要调整,不仅是方法,更重要的是认识。”对我来说尤其是音乐的创作,不是像以前那样,不该只吸收一边的养分,而是要有各种内容。“要知道今天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同时,也要清楚自己来自什么样的土地有什么样的根,表达出真实的感受。在过往经验中,苏阳发现只有触动自己的、真实的东西才能去触动其他人。

十年前有件事让他一直记到今天。那次是在北京演出,演完后一位美国听众说《贤良》很像他家乡的调子,后来在纽约和南美演出时也有人对苏阳这样说过。“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就像很多人说这部电影让他们回忆起童年,说这个话的人很多都不是西北人”。

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不清楚。太说得清楚的事都挺没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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